誰也不曾預料,一場美國商務部對中興通訊的制裁,會演變成為一場席卷中國科技行業的大辯論。從中興通訊是否“罪有應得”,到中國制造2025如何應對美國狙擊,從倪光南折戟方舟CPU的一段往事,到“中國芯”為何做不起來,全都被扯入了這個大漩渦……
一時間,無數業內業外的人,都跳出來激揚文字,指點江山。其中,不乏真知灼見,但也有不少泥石流混雜其中。
常見的大抵有三類:
一類,是對行業一知半解的憤青、公知和鍵盤黨。雖然心憂國事,但對行業的現狀和應對之道,多是以行業外的經驗與認知來腦補,往往導致最終結論似是而非。
另一類,是面上打著民族牌和情懷牌,骨子里只求“蹭熱點”的流量黨。尤其是各種所謂的“自媒體”,為了一篇10萬+,各種聳人聽聞的邏輯和結論都能編得出來。
以上兩類,影響的多是公眾,因為只要對行業有所了解的人,大抵都不會受其蒙騙引導。
但第三類,卻經常讓業界也難以倉促定論。
這一類,多是業內之人,借著新的公案由頭,將一些陣年舊事翻開重提。而這些舊事往往情況復雜,牽連深廣,非是一句兩句就能捋得清,辯得明的。
比如華為與中興的恩怨情仇,柳傳志與倪光南昔日的分道揚鑣,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數十年的掙扎沉浮……都回到聚光燈下,經受各方評說。
這些爭論的一個共同點是:都試圖以今日現狀來評斷舊日矛盾,通過穿越歷史的“上帝視角”得出結論,將中國芯片乃至中國科技產業今日的所有過錯,都歸于一家公司甚至是一人之身。
簡單來說就是:誰當年要是如何如何,中國早就趕英超美,金身不破,天下無敵了!
何其荒謬!
集成電路是一個知識高度密集、資金高度密集,工藝要求極高,處于產業鏈最頂端的行業,它的成敗興衰,是科研、設計、制造等諸多技術工藝實力,乃至政策、資金、產業生態乃至市場在內的,整個國家綜合實力的體現。
所以,美國芯片領先中國的差距,看上去好像是幾家大公司的差距,但要追上這些差距,卻遠不是這幾家公司自己能獨自完成。
更何況,如今所說的一些公案,還需要放到更早的時代,更惡劣的環境下來考量。比如,最近很多人翻出來的一件事,是倪光南曾在1994年提出,聯想應該對標英特爾,全力開發芯片等核心技術。
對呀,要是聯想當年開始,不賣電腦搞芯片,把英特爾追上甚至干掉,現在還擔心美國人卡脖子么?
問題在于,當時聯想做芯片,就真能成功嗎?在1994年,英特爾已經有超過30年的芯片業積累,而且還有Wintel聯盟的黨同伐異。而當時的聯想,還沒有在香港上市,甚至還沒有成為中國市場電腦老大……
如果當時的聯想,真的進軍上游,從零開始搞芯片,跟自己的供應鏈老大對掐,死的一定不會是英特爾。
要知道,在整個1994年,中國的個人電腦產銷量只有72.5萬臺,而且當時正是國家取消進口批文,關稅大幅下調,大批國際電腦品牌蜂擁爭奪中國市場的關鍵時期,中國市場上的電腦大部分都還是外資品牌。
當時,媒體問得最多的問題,不是“聯想為什么不做芯片”,而是“聯想還能撐多久”。而在多年后,柳傳志在回想往事時,也依然把1994年列為“聯想生死轉折的關鍵時刻”之一。“當時中國電腦行業處于很被動的地位,后來中國電腦翻了身以后,才有了互聯網的基礎,才有了今天移動互聯網的基礎。”在今年3月的一次演講中,柳傳志如此總結。
試想一下,如果在九十年代國家放開個人電腦關稅的背景下,當時中國自主電腦頂不住,聯想像長城等其他國產品牌一樣被打下去,市場全被外國品牌占領,帶來的必然結果一是PC價格居高不下,國內個人電腦的普及會大大推遲;二是最新的產品根本進不來,國內用的產品也會長期落后于國外。
如果真是樣,中國的信息化進程會被延遲多久?建立在PC普及基礎上的互聯網爆發、BAT這些互聯網企業什么時候才能出現都不好說。
如果站在上帝視角來看,倪光南確實遠見到了多年之后的危險,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路徑。
但對當時的聯想來說,這卻是一條死路。
此外,我還非常贊同,并在此引用一段創新工場董事長李開復的論述(并非論述原文,但取其意):
在本質上,企業家與科學家有著巨大的不同。科學家所追求的,是創造前人沒有做過的事情,做出偉大的發現與發明,他可以接受成千上萬次的失敗,只需要最后的一次成功。